我叫栾树。
我生活在江南水乡的一个百年古镇中,静谧的小巷和蜿蜒的长街,青石板路,云雨迷蒙。走过多少春华秋实,我守着古镇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。曾经的我是一味中草药,只可惜在古书中被列为下品,之后便无人问津。
前不久古镇被开发商承包下来,开山运石,大兴土木,人们说我无价值太丑陋,要把我砍倒。听着锯齿刺耳的声音,我缓缓地闭上眼,让血液和水分慢慢流逝,沉浸悬浮在虚无的时空里。
“你---你们等等,不许动她!”我诧异地张开眼,那是一个穿长袍的老人,身材消瘦,胡子与头发一样花白,眼睛凹陷在脸颊中,却坚定而有神。
他叫决明子,是镇上的一名中医。
决明子
决明子,苦、咸、微寒,清肝明目、润肠通便。
决明子是新中国成立时搬来古镇的,与他一起搬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和他的煎药罐子。那是个十分古老的罐子,用最原始的泥土烧制而成,外面依稀有零星的黑漆,盖子精致小巧,上面篆刻着些许花纹,我不明白,大概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。
每天,这个小小的容器中都会有中药味源源不断地涌出,各类枯草在温火沸水中慢慢舒展,草药分子充分融入泥土里每一个细小的空隙中,与泥土芬芳在空气中交融,或浑厚甘醇,或微涩缄口。他就蹲在药罐旁,手中拿着一把蒲扇,一急一缓地扇着,全神贯注,好不享受。
中药铺在离我不远处,整齐的小格子一排排的,密封好,他穿梭在其中,拿着手写的药单和小秤,左一两右一两地抓药。
镇上有感冒发烧的,头疼脑热的,上吐下泻的,纷纷前来问诊。白皙温凉的手指感受每种不同韵律的脉搏,再观察舌苔。
“当归,生地,芍药······”便如数家珍地镌写在药单上。
决明子成了小镇的风云人物,望闻问切,样样拿手,活似半个仙人。
白薇
白薇,苦、咸、寒、清热凉血、解毒疗疮。
那年冬天,格外冷,我的枝干上挂着一条条冰棱,冻得发麻。小火苗一如既往地燃烧着,药罐咕隆咕隆地唱着歌,决明子却不见了身影。
他在给妻子接生。苦苦挣扎中,一名女婴出生了,而他的妻子却因难产撒手人寰。女儿自出生那天就低烧不断,哭闹不停,可煎药活不能落下。他一手抱着女儿,一手拿着蒲扇,扇啊扇。这次药味很冲,没有淡淡的清香,反倒是浓烈的苦茗味,奇怪的是小家伙竟然不哭了,似乎很享受这味道。
于是,决明子便给她取名“白薇”。
我知道,这是那剂中药名。
白薇渐渐长大,文静的外表下却有一颗燥热的心和一具不能驯服的灵魂。
决明子想让她了解中医,可她连基本的方歌都背不出。
“‘苏合香丸麝息香’,下面一句是什么?”他问。
“管他左香或右香!”白薇总是心不在焉地回答。
“跟你说了多少遍还记不住,你能不能长点心!”
决明子惩罚她去院子中看管药材,她哼得一声走了。
我知道她性子急,让她像中医一样慢条斯理那是不可能的,她喜欢西医的药到病除,决明子又何尝不知道,只是想收敛她的性格,可这一惩罚便没了她的下落。
红豆
红豆,甘、酸、疏风清热、润肤养颜。
白薇走了······
也许就像决明子和白薇这两种药材,性味相似,药效相冲。
因为西药的大肆涌入市场,决明子没有从前那么忙碌了,闲暇时,他总会倚靠在我的身旁,手里拿着那小巧的盖子,细细摩擦、喃喃自语:“现在,只有我们俩了,是不是我真的错了,我不该这么坚持,她们都走了······”他望着盖子出神,而我看清了那花纹-----红豆。
此时正值红豆收获的季节,决明子去采摘了很多晒在院子里作为药材。
那一抹醉人的红,一如他对妻女的思念;那勾人心魂的香,即如他对枯草的守望。
怀香
怀香,辛、温,散寒止痛、理气中和。
这年,整齐的小方格前多了台汞柱血压计。
两鬓斑白的决明子义务教镇里的老老少少学习中医知识,他的脖子上正挂着一个机械听诊器,手里还是亘古不变的小楷药单。
“木丁朱乳荜檀襄,下一句是什么呢?”决明子问。
“犀冰术沉诃香附。”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孩回答道。
“那这个圆头尖尾,有异香的药材是什么呢?”只见决明子手里拿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问。
“这个-----这是------”大家都抓耳挠腮,回答不上来。
“怀香。”随着一声清脆而沉稳的声音传来,一个姑娘站在了药铺门口。
“白薇。”决明子失声道。
怀香,又名茴香,同音“回乡”。
尾
时光,重叠在一棵树上,旧枝叶团团如盖,新条从其上引申,错过了在春天开花,在浓夏育果,却在秋天开了一树灿烂张扬,结了满目绚丽辉煌。
往昔只有花草昆虫几味药,如今新添青霉透析多种方,他们在时光行程中互相辨认,以美为最后的依归。
还好,兜兜转转,药罐还在,白薇还在,老人还在,栾树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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